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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月的时间,足以让一场盛大宴会的喧嚣彻底沉寂,也足以让赵家大宅重新回归其固有的、压抑的宁静。秋风渐起,庭院里的那棵老槐树开始掉落枯黄的叶子,一片片,像无法寄出的信笺,在空中打着旋儿,最终悄无声息地落在冰冷的青石板上。

林婉儿拿着一把比她还高的竹扫帚,正在清扫庭院。她的动作轻缓而机械,仿佛已经重复了千百遍。自从那晚宴会后,她变得更加沉默,更加小心翼翼。那晚的意外相遇,像一根扎在她心头的刺,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危险的存在。每当看到赵铭德那双浑浊而锐利的眼睛,她都会感到一阵心惊肉跳,生怕他看穿了她心底的秘密。幸运的是,赵铭德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什么,或者说,在他眼中,一个丫鬟的失态根本不值一提。

但林婉儿不敢掉以轻心。她将自己缩得更紧,像一只蜗牛,将所有柔软的部分都藏进坚硬的壳里。只有在深夜无人时,她才会从枕头下摸出那个小小的布娃娃,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它,感受着它带来的微弱慰藉。谢知奕,这个名字,以及他那双明亮的眼睛,成了她心中唯一的、不敢触碰的光源。她既渴望再见到他,又害怕再见到他。这种矛盾的心情,让她备受煎熬。

她一下一下地扫着地上的落叶,将它们归拢成一小堆。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,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,但这些光影却无法给她带来丝毫温暖。

就在这时,两个负责采买的仆妇提着篮子从月亮门外走进来,一边走一边闲聊着。她们的声音在寂静的庭院里显得格外清晰。

听说了吗?谢家的那个小少爷,上个星期就回上海去了。一个仆妇说道,语气里带着一丝八卦的意味。

哪个谢家少爷?另一个问道。

就是老爷寿宴上来的那个,穿得跟个洋人似的,白西装的那个!叫……叫谢知奕的!

哦,他呀!另一个恍然大悟,回上海做什么?那么远。

还能做什么,继续念他的洋学堂呗!人家可是有大出息的,跟咱们不一样。听说这一去,没个一两年是回不来的。上海那种地方,纸醉金迷的,哪还记得咱们这小地方哦……

她们的脚步声和谈笑声渐渐远去,但她们的话语,却像一把重锤,狠狠地敲在了林婉儿的心上。

她的动作停了下来,握着扫帚的手猛地收紧。竹子冰凉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,但她却感觉不到。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,只有那几个字在反复回响——回上海去了没个一两年是回不来的

上海。那是一个多么遥远、多么模糊的地方。在林婉儿的认知里,那只是一个存在于别人口中的地名,一个代表着繁华、新潮和遥不可及的符号。他走了。去了那个她永远无法到达的地方。

一种巨大的、难以言喻的失落感瞬间攫住了她。仿佛心中那点微弱的、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火光,被一阵从遥远城市吹来的风,彻底吹灭了。她再也见不到他了。那个会给她糖果,会送她布娃娃,会用温暖的手扶住她,会用明亮的眼睛看着她的少年,从她的世界里,彻底消失了。

然而,在这巨大的失落感之下,一丝微弱的、近乎罪恶的轻松感,却悄然升起。她安全了。她不用再提心吊胆,不用再害怕某天在街上、在某个角落与他偶遇,不用再担心那个秘密会被任何人发现。那根让她备受煎熬的刺,被连根拔除了。她又可以回到那个绝对安全的、隔绝一切的硬壳里去了。

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,在她心中剧烈地冲撞着,让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痛苦。她宁愿继续忍受那种带着希望的煎熬,也不愿面对此刻这种空洞而安全的绝望。

他走了,去追求他的光明前程。而她,还留在这里,留在这座腐朽的、吞噬人性的牢笼里,日复一日地扫着永远也扫不完的落叶。他们的人生轨迹,在那短暂的几次交汇后,终于彻底分道扬镳,奔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。一个向上,飞向广阔的天空;一个向下,沉入无底的深渊。

她站在庭院中央,阳光照在她身上,却让她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。风吹过,卷起几片刚扫拢的落叶,吹散了一地。她看着那些纷飞的叶子,眼神空洞,仿佛看到了自己那无法掌控的、随风飘零的命运。

她缓缓地低下头,将脸埋进了冰凉的扫帚杆上。没有哭,只是静静地站着。眼泪对她来说,早已是无用的奢侈品。她只是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空虚,仿佛身体里的什么东西被彻底抽走了。

过了很久,她才重新直起身子,拿起扫帚,继续一下一下地、机械地清扫着地上的落叶。庭院还是那个庭院,她还是那个她,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。但她知道,有什么东西,已经永远地改变了。那颗小小的糖果融化了,那个小小的布娃娃失去了温度,那个短暂的梦,也该醒了。

从今往后,谢知奕这个名字,将和她父母的容貌一样,成为一个只能在深夜里偷偷回想的、属于过去的秘密。一个永远不会再有回响的秘密。